第 34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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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4 章
賈阿姨感覺自己好像說錯了話。
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和自己一起來的妹妹。
她妹妹也認識林芝茵的媽媽，同樣是好幾年的老同學了。
此時此刻，她一聲不吭地走上前來，帶著賈阿姨的女兒去給她買烤雞腿。
臨行前，她給她使了個眼色，要她自己一個人去解釋。
要好好地解釋，解釋清楚。
林芝茵還在等著賈阿姨的解釋。
但是賈阿姨覺得這個很難解釋。
於是她決定先把問題拋給林芝茵。
“你不知道你媽媽也來春市了嗎？”
賈阿姨的表情看上去有些遲疑。
林芝茵的腦子都在發懵。
“我給家裏打過幾次電話，但是姑姑說是媽媽摔了一跤，受傷進醫院了，還在住院。”
賈阿姨就撇了嘴：“什麽摔跤住院，那分明是——”
她說到這裏，頓了一頓，看向了曲喆，似乎覺得他這麽大一個外人站在這裏很突兀。
曲喆接受到了她的眼神，立刻識趣地走開了。
等曲喆走後，她才壓低了嗓門。
“那明明是你爸爸打的。”
林芝茵聞言，腦子嗡的一聲，變成了空白。
她張了張嘴，不知道該說什麽，她的表情有些茫然。
賈阿姨就嘆了口氣：“你媽媽要強，不肯告訴你，也不肯跟其他人講，就是怕你擔心。你平時又住在學校裏，家裏的事也不能面面俱到，也難怪你什麽都不知道。”
她想到了什麽，搖了搖頭。
聽賈阿姨的意思是，爸爸打媽媽已經好幾年了。
基本上都是關上臥室的門，背著人的，一開始就是一耳光，或者狠狠地推一把就結束。
那段時間林芝茵住校期末考，一個月沒回家，她放假後看到媽媽的手臂上纏了一圈繃帶，媽媽說是做飯的時候燙的。
他們吵架的內容都是老生常談。
話裏話外都是嫌棄媽媽沒工作，拖累他，又生了林芝茵這個賠錢貨，生的二胎又害他交了好多罰款。
自從林志宇出生以後，他們就一直陷入了無盡的爭吵和單方面的暴力之中。
明明這個兒子是他萬眾期盼著得來的，但因為那些交出去的罰款，別別扭扭的妻子，不夠聽話的女兒，他總是有一肚子的火。
這一次的矛盾爆發點在於林芝茵來春市的時候，媽媽偷偷給她塞的零花錢。
媽媽沒有工作，開支都依靠爸爸。
他當然不會滿意媽媽私自做這個主。
更何況這年頭的一百塊並不是小錢。
賈阿姨告訴林芝茵，當年她爸爸看上了還是大學生的媽媽之後，就一直卯足勁頭了要追她。
兩天送花三天請吃飯，跪在地上指天指地說只愛她一個，結婚了之後不要她工作，他一個人就能養她。
媽媽當時噗嗤一笑：“那樣的話，我的學歷怎麽辦呀？”
“那還不好辦？”爸爸說，“你這樣聰明，可以教導我們的兒子呀，把他培養成第一名或者世界冠軍，你主內我主外，咱倆到時候好好地過日子。”
賈阿姨有些唏噓：“你爸爸那個時候話說得真好聽，你媽媽就給陷進去了。她當年愛他愛得要死要活的，你爸爸還教唆她跟你外婆外公都鬧翻了一起私奔——現在看來，完全不是一碼事。”
賈阿姨還說，媽媽剛結婚就懷了孕，爸爸說是為了她的身體著想，不許她久坐，也就不許她給他們這幫老同學寫信聯系。
有好長一段時間，他們這群老同學和媽媽都是斷了聯系的。
基本上有些消息都只能靠猜。
林芝茵默默地聽著，感到喉嚨裏泛起來了苦澀的味道。
賈阿姨還說，爸爸發了狠，自從那天林芝茵打來的那通電話之後就一直在發火。
後來有一次大概是氣得上頭了，直接拿啤酒瓶砸了媽媽的頭。
媽媽被送到醫院，開了單子，說是有點輕微的腦震蕩，破的口子被縫了好幾針。
她哭了很久，說想要離婚，但是姑姑勸她，說這年頭哪有人離婚的，多丟人。
更何況，她離了婚能去哪裏呢？她和外婆都已經鬧翻了。
再有一個，離了婚，孩子怎麽辦呢？
林芝茵馬上要高考，林志宇年紀又小。
姑姑剛勸沒多久，爺爺奶奶就去了醫院，讓她趕緊收拾收拾回家，不要賴在醫院，沒那麽多錢。
媽媽沒忍住，就拿身上不多的積蓄買了一張來春市的火車票，輾轉了幾天，也來到了這裏。
她身上沒多少錢，跟賈阿姨借了一點生活費就在附近的一家出租屋待著。
房租大概是六十塊錢一個月，水電費要另外交，所以她現在在一家飯店幫人洗盤子賺點零花。
她沒回外婆家住著，賈阿姨知道後，大概也知道這是因為什麽情況，也沒勉強。
只不過——
“我還以為她至少會跟你舅舅說一聲，或者跟你說一聲，現在看來，她還真是一個人都沒找。”
賈阿姨有些感慨。
“你媽媽也真是的，都這麽久過去了，還這麽倔，什麽苦都一個人扛著。”
她後面的話林芝茵就聽不到了。
她覺得自己的腦袋轟隆轟隆地響。
眼淚很快就決堤了。
賈阿姨慌得不行：“誒？茵茵？別哭啊？”
曲喆看到她哭了，趕緊走過來：“……怎麽啦？怎麽啦？”
他一邊問一邊拍著林芝茵的背一邊看著賈阿姨，目光裏帶著點懷疑，以為是賈阿姨欺負林芝茵。
林芝茵擦了擦臉上的眼淚，努力地從哽咽聲中挖出自己的聲音，問賈阿姨：“阿姨，我媽媽現在在哪兒？”
“也在縣城這邊。”賈阿姨說，“好啦好啦，別哭別哭，阿姨知道你是個好孩子，唉，不過這些都是大人的事兒，你還是個孩子，我其實都不該跟你講這麽多……”
林芝茵搖了搖頭：“沒關系的，謝謝阿姨。”
賈阿姨摸了摸她的腦袋，又看了看不遠處坐著的外婆，有些遲疑。
“要不然，你跟你外婆說一聲，然後我帶你去看看你媽？”
林芝茵想了想，吸了吸鼻子，說：“沒關系，我想外婆也會去的。”
賈阿姨就露出了一副牙疼的表情，大概是也知道當初媽媽結婚的時候，母女倆鬧得有多慘烈，多不能收場。
林芝茵不等他回答，就朝著外婆跑過去，她蹲下來，眼眶紅紅地看著外婆。
“外婆……”
外婆原本看著池子裏的魚昏昏欲睡，看到林芝茵眼睛紅紅的，又清醒了點。
“你怎麽哭啦？茵茵？是不是阿喆欺負你了？外婆給你教訓他啊！”
“不是的。”林芝茵忍著眼淚說，“外婆，媽媽就在這裏。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媽媽，好不好？”
她希望外婆能答應她，她更希望外婆能原諒媽媽。
外婆轉動著那雙渾濁的眼珠，有些遲疑地問。
“……誰來啦？”
“是媽媽，是婁翠仙呀。”林芝茵抓著外婆的手，“外婆，是你女兒過來了呀。”
外婆就顫巍巍地站了起來，她四處張望著，帶一點急迫。
“她在哪裏啊？”
……
賈阿姨帶著她們找到了媽媽目前正在幫工的餐館，曲喆不放心她們，也跟著過來了。
賈阿姨有些欲言又止，外婆就說：“阿喆不是外人，沒關系的。”
她們找到媽媽的時候，媽媽正在一家油膩的小餐館裏擦桌子。
現在不是飯點，所以她只是打掃衛生。
外婆站在飯店門口，楞楞地看著裏面那個正在忙碌的女人。
她看上去消瘦，憔悴，腦袋上包著一塊紗布，嘴角還掛著一點淤青。
但那些傷口似乎並不影響她的勞動。
媽媽一直都是個勤勞能幹的女人。
她在家裏永遠把那個家照顧得幹凈整潔、井井有條。
此時此刻，她正手腳麻利地搬動著那些桌椅，方便把它們擦得更幹凈。
賈阿姨就站在門口輕輕地咳嗽了一聲。
媽媽聽到他的聲音，笑著放下抹布，擡起頭：“小甜，你來啦？要不要吃點什麽……”
她的聲音漸漸地小了下去。
因為她看到自己年邁的媽媽和年幼的女兒都站在門口。
正眼眶紅紅地看著她。
媽媽臉上的笑容就淡了下去，她遲疑地看了看賈阿姨，賈阿姨扭頭去看掛在墻上的菜單。
她有些局促不安地放下了手裏的抹布。
沈默了半天，似乎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。
外婆就站在門口，眼眶紅紅地看著她，似乎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。
最先打破沈默的是林芝茵，她一看到這樣的媽媽，眼淚就流下來了。
她撲過去，用力地抱住媽媽。
“……媽媽。”
她一張嘴，眼淚就跟著撲簌撲簌地往下掉。
媽媽手足無措地接住了她，輕輕地拍著林芝茵的背，眼眶也漸漸地濕透了，但她還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。
外婆顫巍巍地走進小餐館，媽媽看著她朝自己走過來，想說什麽又不敢。
好半天，才很小聲地喊：“……媽。”
“你還知道喊我媽。”
外婆像是要很兇地斥責她，她的聲音提得很高。
“有家都不知道回，外面的飯就是比家裏的香，是不是！”
她說到最後，已經小聲地哭了起來。
那些眼淚最後都流進那些皺紋的溝壑之中，匯聚成憂傷的河。
媽媽低著頭，眼淚也跟著掉下來。
她不知道該說什麽，道歉似乎也不行，認錯似乎也不行。
但繼續犟下去，好像也不行。
犟下去有什麽好處呢？
她每天晚上都夢到爸媽，夢到哥哥，夢到家。
再也回不去的那個家。
當初的遠嫁變成了她和媽媽之間的一場豪賭，媽媽篤定她不會有幸福，她就憋著一口氣要證明這份幸福。
到頭來，她已經不能反悔。
就像是鉆進了牛角尖，明明回頭路就在身後，但是不能低頭，也不能回頭。
似乎回頭的路比眼前的萬丈深淵還要可怕。
她怕什麽呢？
她怕媽媽嘲笑，她怕媽媽已經和她恩斷義絕，她怕家裏已經沒有了她的位置沒有了她的房間，她怕離婚就連她也不會支持她。
她怕媽媽比任何人都要恨她。
媽媽當年對著她放了狠話，說她要是和那個外鄉人結了婚，就一次都不要回來，權當家裏沒有這個人，她已經死了。
所以她不能回頭，絕對不能，什麽痛苦都只能咬著牙硬抗過來。
……媽媽不要她了。
所以就算她真的扛不住了，也只能無家可歸地在這裏幫工洗盤子。
她來這裏有兩個星期了。
她的家離這兒不過十幾裏的距離。
可是她不敢回家。
她不敢。
她也只敢躲在十幾公裏以外的地方，偷偷地想家。
外婆抱著媽媽，哭得不成樣子。
“哪裏有你這麽倔這麽認死理的人啊……”
她無時無刻不在後悔，後悔得要命。
因為她的女兒從那天開始一次真的都沒有回過家。
她以為她不要這個家，也不要她這個媽了。
每次打來電話，總是問匯款收到沒有。
其他的話，什麽都沒有說。
什麽問候，什麽關懷，仿佛都說不出口。
那些思念，那些愛，仿佛都已經不存在了一般。
每年匯過來的存款仿佛要證明她也過得很好一樣。
但只有林芝茵知道媽媽為此和爸爸鬧過多大的矛盾。
可她什麽都沒說。
她假裝自己過得很好。
可是現在等到真的看到了媽媽，她才意識到自己過得並不好。
她有好多的委屈，好多的難過，還沒來得及開口說出來，眼淚就跟著流下來了。
“……媽……”
她小心翼翼地喊。
外婆抱住了媽媽。
“乖啊，我們回家了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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賈阿姨感覺自己好像說錯了話。
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和自己一起來的妹妹。
她妹妹也認識林芝茵的媽媽，同樣是好幾年的老同學了。
此時此刻，她一聲不吭地走上前來，帶著賈阿姨的女兒去給她買烤雞腿。
臨行前，她給她使了個眼色，要她自己一個人去解釋。
要好好地解釋，解釋清楚。
林芝茵還在等著賈阿姨的解釋。
但是賈阿姨覺得這個很難解釋。
於是她決定先把問題拋給林芝茵。
“你不知道你媽媽也來春市了嗎？”
賈阿姨的表情看上去有些遲疑。
林芝茵的腦子都在發懵。
“我給家裏打過幾次電話，但是姑姑說是媽媽摔了一跤，受傷進醫院了，還在住院。”
賈阿姨就撇了嘴：“什麽摔跤住院，那分明是——”
她說到這裏，頓了一頓，看向了曲喆，似乎覺得他這麽大一個外人站在這裏很突兀。
曲喆接受到了她的眼神，立刻識趣地走開了。
等曲喆走後，她才壓低了嗓門。
“那明明是你爸爸打的。”
林芝茵聞言，腦子嗡的一聲，變成了空白。
她張了張嘴，不知道該說什麽，她的表情有些茫然。
賈阿姨就嘆了口氣：“你媽媽要強，不肯告訴你，也不肯跟其他人講，就是怕你擔心。你平時又住在學校裏，家裏的事也不能面面俱到，也難怪你什麽都不知道。”
她想到了什麽，搖了搖頭。
聽賈阿姨的意思是，爸爸打媽媽已經好幾年了。
基本上都是關上臥室的門，背著人的，一開始就是一耳光，或者狠狠地推一把就結束。
那段時間林芝茵住校期末考，一個月沒回家，她放假後看到媽媽的手臂上纏了一圈繃帶，媽媽說是做飯的時候燙的。
他們吵架的內容都是老生常談。
話裏話外都是嫌棄媽媽沒工作，拖累他，又生了林芝茵這個賠錢貨，生的二胎又害他交了好多罰款。
自從林志宇出生以後，他們就一直陷入了無盡的爭吵和單方面的暴力之中。
明明這個兒子是他萬眾期盼著得來的，但因為那些交出去的罰款，別別扭扭的妻子，不夠聽話的女兒，他總是有一肚子的火。
這一次的矛盾爆發點在於林芝茵來春市的時候，媽媽偷偷給她塞的零花錢。
媽媽沒有工作，開支都依靠爸爸。
他當然不會滿意媽媽私自做這個主。
更何況這年頭的一百塊並不是小錢。
賈阿姨告訴林芝茵，當年她爸爸看上了還是大學生的媽媽之後，就一直卯足勁頭了要追她。
兩天送花三天請吃飯，跪在地上指天指地說只愛她一個，結婚了之後不要她工作，他一個人就能養她。
媽媽當時噗嗤一笑：“那樣的話，我的學歷怎麽辦呀？”
“那還不好辦？”爸爸說，“你這樣聰明，可以教導我們的兒子呀，把他培養成第一名或者世界冠軍，你主內我主外，咱倆到時候好好地過日子。”
賈阿姨有些唏噓：“你爸爸那個時候話說得真好聽，你媽媽就給陷進去了。她當年愛他愛得要死要活的，你爸爸還教唆她跟你外婆外公都鬧翻了一起私奔——現在看來，完全不是一碼事。”
賈阿姨還說，媽媽剛結婚就懷了孕，爸爸說是為了她的身體著想，不許她久坐，也就不許她給他們這幫老同學寫信聯系。
有好長一段時間，他們這群老同學和媽媽都是斷了聯系的。
基本上有些消息都只能靠猜。
林芝茵默默地聽著，感到喉嚨裏泛起來了苦澀的味道。
賈阿姨還說，爸爸發了狠，自從那天林芝茵打來的那通電話之後就一直在發火。
後來有一次大概是氣得上頭了，直接拿啤酒瓶砸了媽媽的頭。
媽媽被送到醫院，開了單子，說是有點輕微的腦震蕩，破的口子被縫了好幾針。
她哭了很久，說想要離婚，但是姑姑勸她，說這年頭哪有人離婚的，多丟人。
更何況，她離了婚能去哪裏呢？她和外婆都已經鬧翻了。
再有一個，離了婚，孩子怎麽辦呢？
林芝茵馬上要高考，林志宇年紀又小。
姑姑剛勸沒多久，爺爺奶奶就去了醫院，讓她趕緊收拾收拾回家，不要賴在醫院，沒那麽多錢。
媽媽沒忍住，就拿身上不多的積蓄買了一張來春市的火車票，輾轉了幾天，也來到了這裏。
她身上沒多少錢，跟賈阿姨借了一點生活費就在附近的一家出租屋待著。
房租大概是六十塊錢一個月，水電費要另外交，所以她現在在一家飯店幫人洗盤子賺點零花。
她沒回外婆家住著，賈阿姨知道後，大概也知道這是因為什麽情況，也沒勉強。
只不過——
“我還以為她至少會跟你舅舅說一聲，或者跟你說一聲，現在看來，她還真是一個人都沒找。”
賈阿姨有些感慨。
“你媽媽也真是的，都這麽久過去了，還這麽倔，什麽苦都一個人扛著。”
她後面的話林芝茵就聽不到了。
她覺得自己的腦袋轟隆轟隆地響。
眼淚很快就決堤了。
賈阿姨慌得不行：“誒？茵茵？別哭啊？”
曲喆看到她哭了，趕緊走過來：“……怎麽啦？怎麽啦？”
他一邊問一邊拍著林芝茵的背一邊看著賈阿姨，目光裏帶著點懷疑，以為是賈阿姨欺負林芝茵。
林芝茵擦了擦臉上的眼淚，努力地從哽咽聲中挖出自己的聲音，問賈阿姨：“阿姨，我媽媽現在在哪兒？”
“也在縣城這邊。”賈阿姨說，“好啦好啦，別哭別哭，阿姨知道你是個好孩子，唉，不過這些都是大人的事兒，你還是個孩子，我其實都不該跟你講這麽多……”
林芝茵搖了搖頭：“沒關系的，謝謝阿姨。”
賈阿姨摸了摸她的腦袋，又看了看不遠處坐著的外婆，有些遲疑。
“要不然，你跟你外婆說一聲，然後我帶你去看看你媽？”
林芝茵想了想，吸了吸鼻子，說：“沒關系，我想外婆也會去的。”
賈阿姨就露出了一副牙疼的表情，大概是也知道當初媽媽結婚的時候，母女倆鬧得有多慘烈，多不能收場。
林芝茵不等他回答，就朝著外婆跑過去，她蹲下來，眼眶紅紅地看著外婆。
“外婆……”
外婆原本看著池子裏的魚昏昏欲睡，看到林芝茵眼睛紅紅的，又清醒了點。
“你怎麽哭啦？茵茵？是不是阿喆欺負你了？外婆給你教訓他啊！”
“不是的。”林芝茵忍著眼淚說，“外婆，媽媽就在這裏。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媽媽，好不好？”
她希望外婆能答應她，她更希望外婆能原諒媽媽。
外婆轉動著那雙渾濁的眼珠，有些遲疑地問。
“……誰來啦？”
“是媽媽，是婁翠仙呀。”林芝茵抓著外婆的手，“外婆，是你女兒過來了呀。”
外婆就顫巍巍地站了起來，她四處張望著，帶一點急迫。
“她在哪裏啊？”
……
賈阿姨帶著她們找到了媽媽目前正在幫工的餐館，曲喆不放心她們，也跟著過來了。
賈阿姨有些欲言又止，外婆就說：“阿喆不是外人，沒關系的。”
她們找到媽媽的時候，媽媽正在一家油膩的小餐館裏擦桌子。
現在不是飯點，所以她只是打掃衛生。
外婆站在飯店門口，楞楞地看著裏面那個正在忙碌的女人。
她看上去消瘦，憔悴，腦袋上包著一塊紗布，嘴角還掛著一點淤青。
但那些傷口似乎並不影響她的勞動。
媽媽一直都是個勤勞能幹的女人。
她在家裏永遠把那個家照顧得幹凈整潔、井井有條。
此時此刻，她正手腳麻利地搬動著那些桌椅，方便把它們擦得更幹凈。
賈阿姨就站在門口輕輕地咳嗽了一聲。
媽媽聽到他的聲音，笑著放下抹布，擡起頭：“小甜，你來啦？要不要吃點什麽……”
她的聲音漸漸地小了下去。
因為她看到自己年邁的媽媽和年幼的女兒都站在門口。
正眼眶紅紅地看著她。
媽媽臉上的笑容就淡了下去，她遲疑地看了看賈阿姨，賈阿姨扭頭去看掛在墻上的菜單。
她有些局促不安地放下了手裏的抹布。
沈默了半天，似乎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。
外婆就站在門口，眼眶紅紅地看著她，似乎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。
最先打破沈默的是林芝茵，她一看到這樣的媽媽，眼淚就流下來了。
她撲過去，用力地抱住媽媽。
“……媽媽。”
她一張嘴，眼淚就跟著撲簌撲簌地往下掉。
媽媽手足無措地接住了她，輕輕地拍著林芝茵的背，眼眶也漸漸地濕透了，但她還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。
外婆顫巍巍地走進小餐館，媽媽看著她朝自己走過來，想說什麽又不敢。
好半天，才很小聲地喊：“……媽。”
“你還知道喊我媽。”
外婆像是要很兇地斥責她，她的聲音提得很高。
“有家都不知道回，外面的飯就是比家裏的香，是不是！”
她說到最後，已經小聲地哭了起來。
那些眼淚最後都流進那些皺紋的溝壑之中，匯聚成憂傷的河。
媽媽低著頭，眼淚也跟著掉下來。
她不知道該說什麽，道歉似乎也不行，認錯似乎也不行。
但繼續犟下去，好像也不行。
犟下去有什麽好處呢？
她每天晚上都夢到爸媽，夢到哥哥，夢到家。
再也回不去的那個家。
當初的遠嫁變成了她和媽媽之間的一場豪賭，媽媽篤定她不會有幸福，她就憋著一口氣要證明這份幸福。
到頭來，她已經不能反悔。
就像是鉆進了牛角尖，明明回頭路就在身後，但是不能低頭，也不能回頭。
似乎回頭的路比眼前的萬丈深淵還要可怕。
她怕什麽呢？
她怕媽媽嘲笑，她怕媽媽已經和她恩斷義絕，她怕家裏已經沒有了她的位置沒有了她的房間，她怕離婚就連她也不會支持她。
她怕媽媽比任何人都要恨她。
媽媽當年對著她放了狠話，說她要是和那個外鄉人結了婚，就一次都不要回來，權當家裏沒有這個人，她已經死了。
所以她不能回頭，絕對不能，什麽痛苦都只能咬著牙硬抗過來。
……媽媽不要她了。
所以就算她真的扛不住了，也只能無家可歸地在這裏幫工洗盤子。
她來這裏有兩個星期了。
她的家離這兒不過十幾裏的距離。
可是她不敢回家。
她不敢。
她也只敢躲在十幾公裏以外的地方，偷偷地想家。
外婆抱著媽媽，哭得不成樣子。
“哪裏有你這麽倔這麽認死理的人啊……”
她無時無刻不在後悔，後悔得要命。
因為她的女兒從那天開始一次真的都沒有回過家。
她以為她不要這個家，也不要她這個媽了。
每次打來電話，總是問匯款收到沒有。
其他的話，什麽都沒有說。
什麽問候，什麽關懷，仿佛都說不出口。
那些思念，那些愛，仿佛都已經不存在了一般。
每年匯過來的存款仿佛要證明她也過得很好一樣。
但只有林芝茵知道媽媽為此和爸爸鬧過多大的矛盾。
可她什麽都沒說。
她假裝自己過得很好。
可是現在等到真的看到了媽媽，她才意識到自己過得並不好。
她有好多的委屈，好多的難過，還沒來得及開口說出來，眼淚就跟著流下來了。
“……媽……”
她小心翼翼地喊。
外婆抱住了媽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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